桃子姜

【朱白】生日快乐(下·完)

叼着棒棒骨的狼:

*唉这文明明很适合四月份给这俩人当生贺,我却在相反的季节写了出来…


*大家夸夸我好吗?谢谢。




白宇又往脸上泼了一捧冷水。


再抬头,看见镜子里倒映的奖杯。


那是他这辈子拿的第一个影帝金奖,凭的就是《白宇》这部电影,凭的是他独自出演的最后一个镜头——那永恒反反复复的工地,蓝色的隔离板一块一块,暗淡的阳光一格一格地走过他的脸,照着他平静得波澜壮阔的脸。


无数人问过他,那一幕,你是怎么演的?


他只能笑而不语。


拍那一幕的时候,他心里其实只有导演对他说的一句话——你记着,朱一龙还活着,可若你让人知道了你的心思,那就未必了。


那时候他忽然觉得,这世上有大奸大恶、烧杀掳掠之徒,偏偏更为洪水猛兽的是他,是他的心意,是他没有能力逆着历史社会的滚滚车轮抬起的螳臂。


他没明白过他究竟对不起谁了,也不知道对不起他的人又是谁。


他成了最好的演员,因为他演的最长久、最好的角色,就是一个不爱朱一龙的白宇。


他曾经觉得这一切实在太过煎熬,挣扎着花了许多年年,一直想忘记这部电影,那一年,那些事,那个人,可是不行。


即便他演的是莫卫东,朱一龙演的是白宇,但他就是白宇,每一次有人叫他的名字,他的心都忍不住颤抖一下,他下意识四下地看,想要寻找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。


只要他活着一天,就割裂不开。


他甚至隐秘地犹疑,是否当初龙哥为自己的角色定名白宇的时候,就想到了这一点。


他再度撩起一把冷水拍拍脸,企图让自己清醒一些——白宇,今天是你四十岁的第一天,你还是爱着朱一龙。




这些年,真是发生了好多事儿。


洗了把脸,昨晚断片的记忆回来了一点,其实因是化妆舞会,来的人乱七八糟,反正伪装重重,谁也不知道谁是谁,但白宇知道,昨天,他的前妻林萍也来过。


林萍在当年那部电影中演的就是莫卫东的妻子,当初为避嫌疑,将因戏生情的名头按在她身上似乎也顺理成章。


不过也是断断续续,直到五年前,他突然听说朱一龙有了儿子,便和林萍结了婚。


自然,这婚姻也不过是合约婚姻,没两年,他们就又离了婚,林萍倒也很潇洒,好聚好散,三年来从来没给他添过麻烦,昨天他生日,即便身份上不方便,也还是化妆来了给他庆生。


林萍在派对上找到他那会儿,他已经喝得半醉了,仰挂在沙发背上,倒着看见林萍那双漂亮的丹凤眼。


她涂得鲜红的指甲轻轻划了划白宇的脸,叹了口气,道:“白宇,四十了,这辈子的好日子都快到头了,你就打算这么着,过一辈子吗?”


白宇醉得傻乐,抓着她的手贴在脸上。


这么多年,也唯有她,知道他的真实心意,陪着他从那段日子走过来,又给过他一点真实的温暖。


林萍掐一把白宇的脸,说:“你就装醉吧你。你小子演技再好,骗得过别人,也骗不过我。”


白宇还乐,只眼里倏地涌上来一层晶莹。


林萍叹一口气,说,白宇,我不瞒你。我爱过你,如今我还爱你,只是这爱不一样了,我爱你,像你爱我一样,不是对爱人,是对亲人。


她说,白宇,我爱上别人了。我要嫁人了。


白宇,你呢?




我呢?


我还爱朱一龙。




白宇打起精神去了生日见面会,这么多年,他的粉丝也一拨一拨地来来走走,他倒是一直挺红的,作品不少,奖项不少,他当初被迫选的事业这条路,当真走的挺好。


要说有什么,刺痛他的还是角落里的几个朱白粉,零零星星,他克制着自己不去看,又总想多看几眼那两个并列的字儿。


弄得他心情又不好,想悄悄弄根烟来抽——他本没有这个瘾,拍戏的时候染上了,戒得断断续续——偏偏他身体不好,经纪人正盯着他戒烟戒酒,昨儿个他偷喝,已经惹得经纪人不大高兴了,被逮着抽烟,更是大罪一条,这不高兴的具体表现是,经纪人黑着脸甩给他一本合约,言简意赅地说:“——签。”


白宇乖觉地签了。


签完了才问:“这什么节目?”


经纪人说:“教人演戏的。”


白宇立刻知道这是那个朱一龙在做导师的演戏节目,那本合约的封皮雪白,让他突然想起多年前他吓得掉在地上的那个剧本,不自觉伸手去抢经纪人手里的合约:“不签了。”


经纪人说:“不行。不签要赔违约金。”


白宇说我赔。


经纪人说:“一千七百万,你赔吧。”


白宇红了这么多年,作品也有,奖项也有,唯一没变的就是,他还是穷。


他不是不挣钱,可是要那么多钱对于他来说也没什么用,往往是拿到手里,就该花的花了,花不掉的就捐了,他独身一人,不过图一个吃饱穿暖有戏拍,他的心里头满满当当地塞了别的东西,把名利统统挤了出去,是以钱这东西,在他眼里最没用处,一时要用,竟掏不出来。


时隔多年,他还是有价格——这回是一千七百万。




白宇抓着造型师问:我帅吗?


造型师小姐姐是朱白粉,造型时自然尽了全力——复古的欧系帅大叔造型,活脱脱是二十年后成熟稳重的莫卫东,如果白宇脸上挂着的不是一个受惊兔子的表情的话——这会儿拼命点头:帅啊。


白宇对着镜子再纠结一会儿,终于视死如归地往门口走,走到门口却又怂了,颠回来,问经纪人:能不能不去?


经纪人冷着脸,嘴巴毒得像蛇:“你不去,今儿赔完钱,晚上你就得找朱一龙卖身去。”


白宇举手投降。




他想过很多次,他们之间会有怎样的久别重逢。


也许是在某个颁奖典礼上相遇,大家都西装革履,得体地打个照面点一点头,脸上都是客套的微笑,谁也不知道谁心里有什么波浪滔天;也许是在某个街头巷尾偶遇,大家都帽子口罩全副武装,只能认得出来那么一双眼睛,擦肩而过,某个人震惊地停驻在原地,回过头,却连另一个人的背影也不曾再看见。


他想过要彼此陌生,彼此客套,或者假装相熟,称兄道弟,甚至故意翻脸,貌似不合……


唯独没想到再次相遇,是要在摄像机面前,戴着几十年如一日的演员假面,装出来些许恰到好处、不偏不倚的朋友样子来。


白宇在拍摄剧场里走,摄影机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他,他甚至猜想着那镜头也许根本就不怀好意,等待着捕捉他失控的一瞬间,在明天的各大头条上糊上他的脸,暴露出他保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——「著名演员白宇对合作同志片搭档旧情难忘」。


不过打开门的那一刻,一切与他想象的并不一样。


他觉得这些年他在戏里泡得久了,看东西都像看戏,他看见门缝慢慢被推开,一切拖成了慢镜头的样子,又正看见那双清澈明亮一如往昔的眼睛,慢慢地抬起眼帘来看他,赶上窗外的阳光正好,清亮亮地盛了两汪,倒映出他自己的影子——一张四十岁的白宇的脸,却还是二十多年前的日系短发,白净的脸,修剪整齐的胡子,好像还是他踱出现在早已罕见的台球厅,看见那穷学生少年一抬眸,轻轻立在原地。


他想起戏里的台词——


「还在用那款洗发水?


还在用那款洗发水。」


他仿佛还能闻见若有若无的苹果香气,从白衬衫的朱一龙身上轻轻逸散出来,好像二十多年前他们两个大男人挤在酒店的淋浴间里,在昏黄暧昧的灯光下,恶作剧一样把白色柔软的泡沫弄得到处都是,当时那种,禁忌的苹果香气。


眼前的朱一龙四十有余,可是岁月优容,与他二十正茂时并无分别,他抬起头来看着白宇轻轻微笑,他说——


“好久不见。”




有咆哮的海浪从他身后席卷,轻轻将他推向前方,一如他十七岁时与这人初见,耳边振振的命运钟声。


他站在那里,无比安静,但他的内心正在经历一场嚎啕的哭泣。




录制现场一片黑暗,白宇坐在朱一龙身边。


这是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离朱一龙这么近,第一次看到活的、立体的、会动的、可触摸的朱一龙,有一举、一动、一颦、一笑的朱一龙,他几乎被这个神奇的造物吸引到目不转睛,仿佛他的一切细微动作,一呼一吸——都无比奇妙,无比美丽,充满可探求的玄机。


他耗费了自己全部的自制力,不要去始终看着这个人。


他强迫自己看向逐渐亮起的舞台。


看清舞台陈设的一刻,他的心轻微抽动。


这是他熟悉的,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——这是《白宇》当中的那座别墅,他们要看的,是另外两个人,演绎从前他和龙哥一起演过的悲欢离合。


《白宇》这部电影,这部让他从影帝起点的电影,这部成就了他的事业、造就了他的人生的电影,白宇其实从来一遍都没有看过。


他领过奖,参加过综艺,被迫或不经意地一遍一遍看过其中许多片段,但他没有一次从头到尾地看过那部电影,一次都没有过。


他不敢。


电影的成品只有一遍,可是每一个场景,他们其实都拍了无数遍,他记得龙哥曾经带着那少年情窦初开的笑容站在车站,一遍一遍地说:“四个月。四个月没有见了。”


四个月。


四个月。


四个月。


他们有多少个四个月没有见了。


还有那一句,偏偏喜欢你。


喜欢。如此甜蜜的感情,添上两个“偏”字,竟突然如此苦涩,如此冷厉,偏执又深情。


每一遍都不同,只要看到那个片段,他就能想起来那个片段前前后后的朱一龙,每一个镜头里的朱一龙都稍有不同,只要稍有不同,他就了然于心,绝不会认错。


《白宇》不止是《白宇》,他们的每一个镜头里,不止是“莫卫东”和“白宇”,也是朱一龙和白宇,每一个情感的纠葛里,其实也有朱一龙和他情感的纠葛。


他怎么敢看?


第一次看,竟然是多年后,和朱一龙并肩坐着,看着舞台上的另外两个人演绎着一模一样的台词。




哭戏白宇很会,眨一眨眼睛,泪水就涌上眼眶,可是怎么忍住眼泪,他真的不会。




他看向朱一龙,朱一龙专注地看着舞台,白皙侧脸上映着舞台的光怪陆离,眼里星光闪烁,像黑压压的星河,随即仿佛是感受到他的目光,忽然侧首,向他微微一笑。


他无声地说:龙哥。


朱一龙好像要与他耳语一般,在黑暗中俯下身,仿佛一时之间未掌握好距离一般,嘴唇竟然轻轻蹭过他的耳际,温热的震颤让白宇倏然僵硬起来,只听他道——


“别哭。”


台上恰演到久别重逢,莫卫东紧紧地抱着白宇,滚烫的眼泪落在少年白净的颈子上——我当初怎么会放你走的?




白宇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糊弄完了那档节目的,只记得有人起哄,让他和龙哥上台去演《白宇》做示范,他拼命摇头,不知道怎么说才好,龙哥笑笑,说:“再演,也不是当年的样子了。”


白宇只能跟着愣愣地点头,忍不住地想:是么?是这样么?再不是当年的样子了么?


朱一龙还在看着他笑,那张脸清俊带笑的模样还像是那一年,他年少轻狂,骑着单车载着心上人到公园去,在即将明媚的春光里豪言壮语地说,便是石头也未必会沉,于是穿着白衬衫的那人抬起头来,看着他微微地笑,像清水上温柔的莲,也像三月枝头蓬勃的桃,恍惚就是那一年的模样,细细分别,越细看,便越沉回那一年,仿佛时光的水流漫卷,无情回溯,收了芭蕉的绿,吞了樱桃的红,一切都是老胶卷做旧的样子,唯有朱一龙与过去毫无分别,鲜活而多彩,年轻又俊美,没有一点儿瑕疵。


当真不一样了么?


当真…回不去了么?


他若无其事地露出一点笑,鼓足勇气伸出手放在朱一龙左胸前,戏谑地轻轻推他一把:“当年的金奖给了我,龙哥你是不是恨我?”


由头是乱找的,问话是认真的。


自那时起,他再未有机会与朱一龙说一句话,解释一句,他心中的确想过,朱一龙是否是恨他的——恨他分明说了一辈子,却骗了他二十多年。


朱一龙微微歪头,脸上露出一丝意外的神情来,旋即又微微笑了:“我恨你做什么?我从未恨过你。”


白宇定定看着朱一龙的脸,努力找出这句话是演技的证据。


他只好说:“那你请我吃饭吧。”


朱一龙照旧是笑:“不恨你就要被你坑一顿饭?你倒是赚——你想吃什么?”




就这么着,白宇跟朱一龙坐在了一张饭桌上。


这么多年过去,再也没有服务员会赶白宇走了,白宇的这张脸就是流通货币,便是他打扮成乞丐恐怕也能白吃白喝,只不过如今是再不能大庭广众地吃饭了,总要找个包间。


白宇看着朱一龙坐在他对面,局促地把茶水转了过去,朱一龙也从善如流地取了。


于是一片寂静。


白宇等了好一会儿,也不见朱一龙开口,只好硬着头皮道:“这些年…”


偏偏他一开口,朱一龙也问:“这些年…”


白宇赶紧止了声。


朱一龙也停了。


又是一片寂静。


朱一龙忽然说:“你过来。离那么远,说话多费劲。”


白宇依言站起来,也不知道顺拐了没有,走到朱一龙身边,小学生似的站着,想了想不对,又大大方方地往饭桌上一坐。


朱一龙低着头默了一会儿,忽然伸出手,轻轻牵住白宇的手,白宇手指微微一颤,忽然紧紧攥住了朱一龙的手,下一秒,朱一龙已经站了起来,捧住白宇的脸,一抬头,便深深吻住了。




偏偏再下一刻,朱一龙的手机响了,两人都触了电一样分开,朱一龙随手接起电话,揉着眉心应了一声喂。


电话那边隐约是个女声,不知道说了什么,朱一龙回道:“知道了。马上回去。”


挂完说了一句:“念念发烧了。”


白宇没说话。


他猜念念大概就是龙哥的儿子,他在想,打电话来的,是不是龙哥隐婚的妻子。


朱一龙快步往外走,走到一半,又回过头来,对白宇说:“你等等——我会让经纪人联系你的。”


白宇胡乱点了个头。




这段会面,简直像是一个糟糕的句号。


就好像年少时的一腔情热,二十多年来的煎熬等待,再次相见的踯躅忐忑,都败给了最后的那一瞬,他们一个人是绯闻缠身、净身离婚的奇怪影帝,一个是毫无花边新闻却有来历不明的一子、隐婚妻子的身份屡遭猜测。


他们都在红尘里狠狠打过了滚,一身狼狈,都不再是当年水晶剔透的少年。


他们都庸俗,无奈,尘灰缠身,在这繁花回首的一面,被现实的洪流无情冲开的一刻,白宇仿佛感到一种深深的厌倦。


人间可值得么?


他没有做错什么,二十多年来却不得不日复一日地遮掩自己的脸,遮掩自己的心,几乎与过街老鼠无异;龙哥又做错了什么呢?尘世的牵绊重重,是否也令他负累。


二十二年了,是否真的回不去了。




白宇第二天早上醒来,颓废地躺在一大片柔软雪白的羽绒枕被之中,正在最不想爬起来的时候,接到了经纪人的电话。


鉴于白宇的手机已经被经纪人打到没电关机了,一向只负责落灰的答录机滴了一声,传出了经纪人的声音:“白宇,朱一龙的经纪人给了我一本合约,签不签?”


签!干嘛不签!


反正早已对不起别人似的活了二十多年,怎么还敢对不起自己。




一周以后的白宇坐在露天火车站上,抱着一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,对于对方“别的小朋友都是一个爸爸一个妈妈,念念已经有爸爸了,所以你就是妈妈吧”的天真指控感到绝望。


这年头的真人秀已经这么多花样了吗?


他一个离婚单身的大男人带别人的孩子是什么神奇的操作?


更不用说,旁边那个一本正经地温柔地说着“白宇跟爸爸一样是男人”的人,不仅是朱一龙,还是在后面紧跟了一句“你也叫爸爸就好了”的朱一龙。


小家伙一脸疑惑:“都叫爸爸那不是不知道我找谁吗?”


朱一龙从善如流:“那你就叫妈妈吧。”


白宇:???叫叔叔不好吗?


他决定还是挣扎一下:“那你叫别人妈妈,你妈妈不伤心吗?”


念念奇怪地抬起头,说:“我没有妈妈啊。”


白宇不敢问了。




诗里说的对——人间四月芳菲尽,山寺桃花始盛开。


节目组给这新成立的一家三口安排的是眼下所剩不多的绿皮火车,白宇的生日刚过没多久,照理说,是暮春时节了,但火车在山中穿梭,向窗外望去,却是一片春色如醉、翠娇欲滴,轻红浅绯的桃花烂漫开作一片花海,陈旧的绿火车就这样慢慢地在崎岖的山道间哐当哐当地行进着,给人一种远离文明社会的舒缓和美好。


念念是在钢铁水泥的森林里长大的孩子,朱一龙工作忙,未必有空带他出来玩,小家伙看着窗外的美景,兴奋得一直拉着朱一龙和白宇指着窗外他看到的树木、花朵和鸟窝。


白宇心里始终有事,本来有点儿不在状态,但念念实在可爱,他又是喜欢笑喜欢闹的人,很快他就把不善言辞的朱一龙挤了下去,成为了念念最喜欢的人,特别是念念跟他学习了狗狗星星眼的技能、跟他一起成功撒娇让朱一龙同意午饭吃方便面之后。


闹了半天,刚吃完午饭,念念就在白宇怀里迷迷糊糊睡着了。


朱一龙怕白宇抱得累,想把念念接过去,白宇赶紧摇摇头,轻声说:“你干嘛?孩子刚睡着,再给吵醒了怎么办。”


朱一龙抬眼看他,雪白漆黑的眼珠里映着一片琉璃般的桃花色。


白宇犹豫再三,不想当着摄像机问念念母亲的事儿,但朱一龙却好像猜到了他的心思,笑了笑,道:“你想问的事儿,回头问念念就是了。”


白宇知道这话要是说得意味不明,剪辑大多也就不会放进去,干脆打起哑谜来:“龙哥,咱俩总有…二十来年没见,不知道龙哥看着我,还认不认得出来?我最近留胡子了,好多人都说,跟以前很不一样的感觉。”


朱一龙照旧撩着长长的漆黑的睫毛看他,薄红的唇勾着一点笑,问他:“怎么这么说?你就是你啊。前几天见到的时候,还在想,四十多岁的人了,还是大男孩的样子。”


白宇下意识反驳他:“我哪有四十多。就刚四十而已。男人四十一枝花…”


朱一龙又在笑了。


白宇不好意思地把额角靠在窗边,朱一龙倒是自然地把念念抱走了:“你歇会儿吧,他这会儿该睡熟了,可以放床上了。”


白宇手里一轻,却越发不自在起来,靠在窗边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,过了一会儿,才说:“龙哥你才是,一点儿都没变。”


朱一龙生了一双少年眼睛,可他从不肯立什么少年或美男的人设,三十多岁上,他就允许自己该有皱纹有皱纹,大大方方从不遮掩,白宇私心里觉得他这样帅极了,可是他却觉得:“前几天第一眼看到你,感觉自己好像还应该是十七岁,想起来自己都四十了,一下子觉得自己老了。”


朱一龙放下念念,回眸看了白宇一眼,轻轻笑道:“是么。这有什么要紧,你自己说的,男人四十一枝花,我觉得你开的正好,好看得很。”


白宇脸红的毛病,二十二年没好。




念念睡了一觉,彻底精神了。


加上旅行的兴奋,他一个人把朱一龙白宇两个人连带着整个摄制组都折腾累了,还精神倍足不打算睡觉,白宇生无可恋地躺在下铺上,朱一龙躺在他的对面,小家伙则兴奋地在两人之间窜来窜去。


白宇看朱一龙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,视死同归地一把将小家伙捞上了自己的床铺,使出压箱底的招数来:“这样,我给你讲睡前故事,你不许去闹爸爸了,好不好?”


念念点了点头。


白宇搜索枯肠,也只想到一个王子战恶龙救公主的俗套故事,讲到一半,念念不愿意了,小手戳戳白宇,说:“爸爸讲过这个故事,这个故事不是这样的。”


白宇半睡半醒:“为什么呀…”


“爸爸就是龙啊,龙怎么会是坏人。”


…忘了这一茬。


白宇自己也快睁不开眼睛了,困道:“那你给我讲讲,你爸爸怎么讲的。”


念念趴在白宇怀里,慢悠悠地说:“爸爸说,我妈妈也是白雪公主,但是因为妈妈跟别的公主长得不一样,妈妈就被关在高塔里了,所以爸爸就变成了一条很大的龙,把妈妈保护起来,等到有一天,念念长大了,就可以变成王子,到时候念念就可以骑着爸爸龙…把妈妈…救出来……到时候念念就有妈妈了……”


白宇听到第二句,就清醒了。


绿皮火车在这样不年不节的日子里向来生意清冷,一整节车厢里,只有隔壁睡着的十几个摄制组人员,夜光从窗帘里透进来一点,不足以让人看清什么。白宇躺在火车平硬的床板上,被火车柔缓的韵律摇晃,一如多年前他想要还回剧本的那个晚上,仿佛被看不见的温柔海浪裹挟着,推向他冥冥之中的港湾。


他抬起头看过去,正对上朱一龙的眼睛,漆黑如夜,明亮如星,带着温柔的、仿佛注视着整个世界的目光看着他,慢慢聚焦倒映出白宇自己的眼睛,里面满满的也是一个人。


白宇轻轻抱住了怀里柔软的、终于讲故事把自己讲睡着了的念念。


有微风轻轻拂起窗帘,流进银色的月辉,朱一龙轻轻伸出手,指尖如玉,稳稳停在他眼前。


他轻轻叫他:“白宇。”




白宇缓缓伸出手,指尖破开如水的月光,忽地紧紧攥住了朱一龙的手。




童话太美,这世上是没有的。


总是千疮百孔,遗憾叠着悔恨,悲哀压着疼痛,一步一步走,一步一步丢,没了的岁月回不来,受了的伤都留下疤。


白宇在十七岁的那一年一见钟情,再也抹消不去那一年鲜艳芬芳的桃花、苹果、白衬衫、雪地月光,往后的人生里独自一人,再多少繁花似锦,在他眼里,连黑白的颜色都没有。曾经拼了命想要抓住的手不得不放,拼了命想逆的浪潮到底将他淹没,漫无目的地挣扎…挣扎,今日或许终于到了海面之上,纵使狼狈,纵使疲惫,纵使自惭形秽,也总算各自走过了千难万险,走到了对方面前,相对而立。


他为过去的二十年感到衷心的遗憾,他不肯被世俗击败,却不得不理解世俗的无奈,他曾经愤怒,曾经悲哀,可终于在此时此刻,再度握住他发誓不放开的手的此时此刻,他感到安宁和释然——他要拼尽全力去爱,爱到没有多余的一丝力气去恨。


他小心地抱住怀里的孩子,用力地攥住朱一龙的手,他努力地把自己的手指和朱一龙的编织到一起去,就像多年以前,他们的命运打成死结时一般。


他忽然想到他有一句话要说,一句他以翻译的形态无数次说出口,却不曾切切实实地说过的话,一句姗姗来迟却正该隆重登场的话。


他认真地抬起眼睛,看向那另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,在话语出口的一刻,听到了一句异口同声:


“——我爱你。”




不知道过了多久,晨曦亮起,他和他交握的手,沉浸在明亮的阳光中。


白宇忽然想起什么,微微一笑:“龙哥。”


“生日快乐。”




【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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